薛琰搬到学校的第一天,就顺利的见到了传说中的何先生,这是个二十多岁的清瘦男人,斯斯文文的,戴了副金丝边儿眼镜,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,脚下是一双千层底布鞋,见到跟在娄可怡后头的薛琰跟方丽珠,淡淡的点了点头,“都回校了?洛平跟漯水怎么样?我听说西北军在漯水跟当地动了干戈?”
何书弘被薛琰贸然打断,颇有些不悦,他更不悦的是娄可怡,他们恋爱的事怎么能跟同学说?
方丽珠素来怕先生,连忙站起来,“何先生,我肯定不会往外说的,可怡是我最好的朋友,平时又最照顾我……”
薛琰一拉方丽珠,“丽珠你胡说什么?何先生跟可怡是真心相爱的,相爱的人有什么罪?这么美好的感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?为什么不能叫人知道?”
她睁大眼睛看着何书弘,“何先生以为呢?”
何书弘尴尬的咳了一声,“那个,这里毕竟是学校,”
你还知道这里是学校啊,薛琰一笑,没再往下说,就听何书弘道,“听可怡说,你们也想去汴城大学听李先生的演讲?”
何书弘已经听娄可怡说了想带两个好朋友去听先生演讲了,他沉吟一下,颔首道,“明天不但李先生要来,还有汴城的政要都要过来,所以明天是要禁严的,这样吧,明天一早你们就来找我,我先把你们送进去,”
一出教职工住的院子,方丽珠有些抱歉的看着娄可怡,“都怨我们了,我们要是不来,你就能多陪陪何先生了,”
没能陪着何书弘,娄可怡也挺遗憾的,但被薛琰这么一说,又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,毕竟自己跟小姐妹两个多月没见面了,“嗯,漂亮吧?这是先生去京都的时候,特意给我买的,说是在京都那个大百货公司,”
她一指自己的嘴唇,“你们看我这支口红,就是我在咱们的洋行里买的,颜色我一点儿也不满意,但他们只有几种,”
“教务主任也跑汴城大学去了,现在都争着拜访李先生呢!”何叔弘是李先生的学生,娄可怡的消息自然要比别人灵通,“这不是一直没有上课吗,”
她看了一眼都是一身学生装的薛琰跟方丽珠,“你们也是的,又不上课呢干嘛穿成这样?”
她转了一下身子,“你们照着我这件也一人做一件去?到时候咱们三个穿成一样的衣裳走在街上,肯定漂亮!”
薛琰已经不是那种上个厕所都要手拉手,喜欢穿一样的衣裳来宣告友情的小姑娘了,“可怡是恋爱中的小姐啊,自然穿什么都漂亮,我才不要跟你穿一样的呢,你这件是何先生特意从京都给你捎的,我们都穿一样的算什么?”
“来了,李先生,快看李先生!”
娄可怡个子高,一眼就看见从侧门里进来的一行人,“还有汴城大学的校长,咱们学监也来了,还有何先生,嗯?后头还有几个当兵的,”娄可怡眯了下眼,“现在连西北军也极为推崇先生呢!”
听到娄可怡说来了,薛琰立马伸长脖子往她指的方向看,打头的李先生是个清俊的中年人,穿了件蓝黑色的长衫,他才一露面,礼堂里已经响起了如雷的掌声,下头学生们情不自禁的大声喊着“先生!”
这位就是李先生啊!
薛琰的目光被李先生身后的马维铮给吸引了,“他怎么到汴城来了?”
“他?谁啊?”
娄可怡自诩是两位妹妹的领路人,顺着薛琰的目光望去,“呃,那个是新任的平南军务督办,西北军独立师的师长,”她压低声音,“好像是马大帅的儿子,以后咱们平南就管他管了,”
马维铮接手了平南军务?也是,信谁也不如信自己儿子啊,薛琰点点头,“可他怎么来汴城了?”
娄可怡小声道,“听书弘说,这次马家逼退武大帅,就是受了李先生的指点,听说李先生在东洋留学的时候,就结识了马师长,不过今天李先生的演讲里要号召大家投身革命,打倒军阀,也不知道这位少帅大人,会是什么感想?”
娄可怡说着,捂着嘴小声笑起来,“不过这位也是个狠角色了,书弘说,带兵潜入天津的,就是他!”
可不是狠角色么,不过薛琰真的没想到马家跟李先生还有交情,她恨不得往自己脑袋上砸几下,早知道有机会回到民国,她高中的时候报历史专业多好!专修近现代史!
他挑挑眉,想到姜老太太寿辰之日两人的交锋,薛琰眼中深深的鄙薄跟无奈不由浮现在眼前,再看她今天居然跑来听李先生的演讲,马维铮也就释然了,这也是个被反帝爱国思潮影响了的热血青年啊!
薛琰没有神游太久,就被李先生的演讲深深吸引了,这真是个热血的时代啊,千千万万的人为了国家兴亡,为了心中理想奋不顾身,冒死一搏,她伸手拍了拍已经热泪盈眶小声抽泣的方丽珠,“眼泪是没有用的,想改天换地,只能靠自己的力量!”
“可我们真的能做到吗?”方丽珠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,“听李先生的演讲,再想想那些被军阀杀害的工人同胞,我觉得自己好没用!”
“谁说咱们没用的?”娄可怡激动的两眼发光,她的爱人就追随在李先生的身旁了,为了实现华夏革命成功身先士卒,她听着李先生最后的演讲,挥动着手臂,“对,我们华夏革命成功之一日!”
……
李先生演讲过后并没有急着离开,而是跟汴城各校学生代表们座谈,薛琰也跟着娄可怡围了过去,但她并没有往前凑,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问题来请教李先生,她只想提醒他,如无必要,还是不要去京都的好!
但这样的话,又如何能当众说出来?
薛琰也知道,对于一个革命活动家来说,不去京都太难了,薛琰只记得李先生是被国民政府抓到之后绞杀的,可是怎么抓的,具体什么时候抓的,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!
马维铮看着站在学生群最外头的薛琰,这姑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的,似乎遇到了很为难的事,他忍不住走过去,“是不是有问题想请教李先生?我领你过去?”
“啊?”薛琰没想到在这儿马维铮会“认识”她,“没,我暂时没什么问题想请教李先生,”
马维铮点点头,心里不并相信她的说辞,那夜之后,他再不会把她当成看到长的凶的人就会哭的小姑娘了,“你对李先生的演讲怎么看?”
自己的看法?
李先生提倡尊重民权,反帝反军阀,你不就是军阀吗?薛琰笑了笑,“我见识少,听李先生的演讲挺激动的,看法嘛,”她摇摇头,“没有!”
李先生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,马维铮可太清楚了,那是跟俄g关系亲密的人,这样的人马家与之相交,但同时也清楚这些人的理念跟马家还有国民zf的主张是完全背离的,“你想跟先生说什么?静昭,我知道即便是女子,也同样有一腔报国的热血,但报国的方式很多,并不是……”
薛琰摆摆手,“我知道马师长的意思,我很佩服李先生这样的人,但也知道自己目前,甚至永远都达不到李先生那样的境界,我也没有追随先生的勇气,”
她坦然的看着马维铮,“但这不表示我不会将先生这样的人视为偶像,像自己的偶像表达敬仰之情,不知道马师长能不能成全我的这点儿小念想?要是不能,我也不会勉强的,”
马维铮点点头,“好吧,我答应你,先生明日就要离开汴城南下了,”
薛琰并不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主见的姑娘,如果她下了决定,马维铮觉得自己就算是拦得了她见李先生,也未必能拦住她像这满礼堂的热血学生一样奔赴自己的理想,即便是他,在听了先生的演讲之后,不也被先生的理想所折服,希望先生所言有化为现实的那一天?
“那太好了,谢谢你!”
直到这个时候,薛琰才真心笑了,“我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,这样吧,你定个时间,我在校门那儿等你的人!”
……
“静昭,你跟马师长说什么呢?”何书弘随着李先生他们走了,礼堂里的学生们也都渐渐散去,薛琰几个也出了汴城大学往自己学校走,娄可怡刚才已经注意到薛琰跟马师长在说话了,“你们认识?”
“静昭你居然认识咱们平南的督军?”方丽珠眸光闪闪的盯着薛琰,“你们是亲戚?”
“想知道李先生的事问我啊,我们书弘可是要跟着先生去京都的,”娄可怡不满的嗔了薛琰一眼,“他什么都知道!”
唉,恋爱中的女人啊,“何先生什么都知道,那就会什么都告诉你?还有,我听说先生明天就要离开汴城了,何先生也要跟着走吗?”
而且马维铮说李先生要南下,娄可怡说的却是北上,这真的是何书弘什么都知道?还是人家真知道,但并没有告诉她实话?
“明天?”娄可怡呆了一下,“这么快?”
“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?那这次何先生是不是并不跟着李先生离开?”薛琰讶然的看着白了脸的娄可怡,就见她一拧身就往回跑了,“可怡!”
方丽珠拉了薛琰一把,“咱们走吧,她肯定去找何先生了,何先生也是的,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告诉可怡一声呢?”
薛琰叹了口气,“走吧,咱们也别回学校了,到我家里让人给咱们做些吃的,”
……
等薛琰跟方丽珠回到学校,也没有见娄可怡回来,方丽珠有些着急,“是不是可怡没找到何先生?也是,何先生要陪着李先生呢!”
半夜薛琰被敲门声吵醒,她从床上起来,给娄可怡打开门,“几点了?你怎么才回来?”
“嘘,小声点儿,我怕舍监发现,从后头卫生间的窗户里翻进来的,幸亏那窗户没锁死,不然,”娄可怡低头在身上闻了闻,“哎哟,把我都弄臭了,我得去洗洗,”
“还是我们静昭最体贴了,”娄可怡这会儿身上又酸又疼,还粘乎乎的,就算不能去洗澡,擦一下也是好的,娄可怡把外衣脱了,只穿着背心去倒水,“你再给我点儿热水……”
这会儿宿舍已经断电了,但银白的月光洒进来,薛琰依然可以清楚的看见娄可怡光裸的背上那斑驳的痕迹,她一把拉住娄可怡,“你跟何书弘做什么了?”
“呀,你胡说什么呢,”娄可怡一闪身儿躲到床上帐子里,“我就跟书弘说了会儿话……”
薛琰会看不出娄可怡身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?
她一把拉开娄可怡的帐子,“你不用哄我,我知道你们做了什么,可怡,是他骗你的?”
薛琰是个温和的性子,连大声说话都不会,这会儿吼自己,娄可怡知道她生气了,忙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,“他就是明天要走,我舍不得,就,”
想到刚才两人甜蜜纠缠的情景,娄可怡羞红了脸,她把头埋在枕上,“静昭啊,等你大了就知道了,跟心爱的人在一起,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……”